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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氏的下场一点也不出人意料,知瞒不报时疫这种大事,若不是看在敬廷的面子上,可不单单是削一个爵位这么简单,推出一个陈氏能保住仅剩的脸面,靠着微薄的殊荣尚能苟且立足,短短几个月,那令人眼红的泼天富贵昙花一现,敬家就如同一颗放在烈日下晒瘪的果子,荣恩被蒸发殆尽后,皱巴巴的表皮裹着尚未萎缩的核,没有撑得起门庭的新鲜汁水和果肉。
谢溶溶意外的是报应来的这么快,很难不怀疑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。等隔了几日燕回从金陵返程苏州,提着宫里御赐的白毫银针上门,她便趴在窗口探问。
他靠在半边窗棂上,两人一里一外说着话,都神色自然磊落。银环想到几个月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,也不得不感慨事在人为。
刘峻回京后,他主动让出大理寺的那份闲差事,徐太后不理国事,郭固等人恨不得把几位皇亲都慢慢儿排挤走。他顺势而为,隔叁差五在两地来回跑,有时刚落脚就得去宫里,有时从码头出来已经月上中天。外人看来是忙得团团转,连苗子清跟着跑了几次也吃不消,干脆留在金陵镇宅。
谢溶溶是想过也劝过,两人把心结解开了便天涯各自安好。可转天他拿了杨裳的信上门,借着当青鸟传信,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。人情债滚债,谢溶溶只要一开口提不劳烦,他便做出一副吃力不讨好还心甘情愿的模样。真是发不出火又憋屈,后悔自己上了这个滚刀肉的当。
燕回倒也不总是没话找话,他和敬廷,甚至和绝大多数男子都不同,男人一入了后宅,好似除了问候两句家长里短就无话可说,他一点不避讳把朝中大事小事说给她听,末了让她点评两句,再作补充,活似个批改策论的夫子。
也托他的福,谢溶溶算是明白徐太后并非真心甘于屈居后宫,罢手朝政,燕回想起近日频繁出入万寿宫的沉之邈,嗤笑道,“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。”
他解释,“英公主若是归朝,肃州必成大局,徐家盘踞几代人,徐正良虽然死的不光彩,可只要太后一日活着,她和徐家都是共荣共辱。郭固不想英公主回京,并非担心妄动西域局势,不过是放不下手里那点权,他为何千方百计要和福王搭上线,就是惦记那点兵马。”
他出身大周最负盛名的武将氏族,燕家远在朔北,自称一体,那是真正家养的几十万铁骑,齐刷刷一跺脚,能踏平一座山,不怪乎齐王忌惮,那是既怕人家表态,又怕人家反水。
好在时至今日,燕回还优哉游哉停渡在江南,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,多少是给金陵的朝臣们吃了颗定心丸。
谢溶溶不敢问,更不好问他,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,是被流放到京城来的弃子。
八月九月正是多事之秋。先是雎宁郡王纳妾,日子赶在中秋前,连宫里都拨了份赏赐下来,给足了脸面。荥阳公主一改往日温厚无争的气度,坐在正中的高位上,眉宇间有隐隐的傲然,和垮着一张脸的郡王比起来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公主纳的妾。
肖叁小姐出身好也越不过“庶”和“妾”这两座天大的山,她与郡王差了十多岁,头上又有一位样样拔尖的正室,哪怕秦氏再叁安抚她日后便是自家姐妹,隔日敬茶时也万分惶恐。
郡王不喜她,昨夜喝得醉醺醺回到房里倒头就睡,她亲力亲为伺候洗漱,正准备去外间榻上眯一觉,却被他一把拉住袖子倒回床上,酒气冲天地扒乱她水红色的喜服,口中还嘟囔着秦氏的闺名。
她不敢推却,只能小声提醒他,“郡王,郡王……妾不是秦姐姐……妾是肖灵……”
也不知他听进没有,很快下身疼痛袭来,她咬着牙不敢哭出声,还要维系一丝理智,手臂虚环在他肩上,躺在身下一动也不敢动。
身上像是伏了一只粗犷的兽,她被顶得直往上窜,脑袋撞在床头,泪眼模糊地望向桌案上燃着的粗红喜烛,心里道不尽的苦涩,一声声默数着数,数茬了再重新来。
喝醉酒的人大多没什么体力,邪火发出来,就听见男人粗噶的闷哼,身躯像是拉紧的弓,箭一离弦便松软地塌拉下来,翻个身面向里侧,不多会睡得鼾声四起。
肖灵忍着泪,颤巍巍地去摸僵疼的大腿根,待看到手指上红白相间的秽物,鼻子一酸,莺泣般埋在枕间呜咽。
从那日起,郡王再也没有踏足她的院子,倒是秦氏往来频繁,次次面带愧色,拉着她的手又是送首饰又是送丫鬟,离去前不忘宽慰她,“妹妹好生住着,缺什么短什么都不要憋在心里,姐姐虽然不敢愈矩做爷们房里的主,后院一亩叁分地还是有我说话的分量。”
开始她真还以为秦氏是真心切意心疼自己,想着即便不得夫君宠爱,摊上这样一位和善大度的主母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。肖叁小姐别的不多,姨娘家富得流油,年年上贡御用的丝绸锦缎,她挑了几匹颜色图案都好的新料子送去给秦氏,却站在窗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,
“.…..我说什么来着?和她姨娘一样没脑子,给点甜头感激涕零,一股小家子气。不说这个,你教教我,是怎么把男人拴在屋头的,我可是听说郡王一连半个月宿在你屋里,赶都赶不走。”
秦氏不以为然,“哪有什么本事?以退为进罢了。他心里对你有愧,巴不得掏出心窝子来,我倒是真想他去别院转转,也是奇了怪,这么些年除了辰儿,家里就再没别的孩子,有个一男半女的,我也不用天天被公主盯着。”
肖盈笑了两句,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,转眼又抱怨起自家后院跟夏日的莲蓬似的,唯独她是种在岸边的柳树,只开花不结果。郭二公子对她没有感情,因为是家里先斩后奏,很长一段时间看她都像在看狼狈为奸的仇人,直到她爹升任户部尚书,与公爹在朝堂几乎平起平坐,才受压于父命,不敢把养在外面的女人再接回家。
“我去看过,别的人漏漏指缝抬进来也就多一张嘴吃饭。她不行,”肖盈想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,捏紧了茶杯,一双凤眼精明锐利,说道恨处像是生了刀子,嘴角的一颗痣翘得老高,“生了张那样的脸,看着就来气。可惜了真货眼下还不如赝品贵重,谢溶溶要是还在,只怕二爷早就摩拳擦掌跑去庵里钻她的床帐子了。”
肖灵没听到最后,带着侍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,在门口碰上秦氏屋里的大丫鬟也没往日的热络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花园子里,躲在假山后面呜呜地哭。
侍女把绸子放在阶上给她擦泪,她心里来气,抬手把新染的布匹扫落进池里,小声怒骂,“一个两个都看不起我,使唤起姨娘的嫁妆倒是理所当然。她肖盈有什么得意?嫁去大学士府上,一半的嫁妆还是我娘填的妆奁。”她看着手腕上秦氏褪给她的玉镯子,当时满心感激她能在这水深火热的后院拉自己一把,等看清真面目,嫌弃地扒拉下来甩到身后喂鱼。
“什么破烂玩意,当自己赏丫鬟呢。”
转念一想,自己可不就是个丫鬟,被人送来送去,还是个赔钱货。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,帕子都湿了大半。泪眼朦胧中,就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指节粗硬的手,执了块金线绣字的白绢,她心里一惊,盯着地上一双镶翡翠的黑靴,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近的,竟没听到一点声响。
她怯怯地望向面容英朗的男子,待看清手帕上的绣字,忙慌往地上一跪,不敢轻易抬头,“世子……世子是什么时候来的……”
刘峻把她扶起,动作轻柔地拍拍裙裾上的灰,道,“怕什么,我又不吃了你。不过是来和郡王喝酒,途径此地罢了。”他把帕子塞进肖灵手中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,语气却愈发温和,“是肖叁小姐吧。”
肖灵脸涨的通红,不敢碰他的东西,坐在石阶上手足无措,“世子……世子认得妾?”
刘峻眼底蒙上一层墨色,凝视着飘在水面上泡开的艳丽锦缎,浮浮沉沉,像是一个溺水挣扎的华裳妇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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