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倚着窗台往下望去,庭院里黑黢黢的,一盏灯都没有,偶尔传来一声飞虫撞上窗纱的“砰砰”声,令这茫茫的夜色充满了叵测。
不知不觉吃完了整盒薯片,喉咙里立刻开始叫渴,端起小木桌上那把老式暖壶,空空的,摇一摇只听见水垢的“噼啪”声。她想起水房在一楼,于是拎着暖壶向门外走去。
楼道里黑咕隆咚的,她摸索着来到楼梯口,刚刚向下走了半截,便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煞气,吓得她赶紧站住了,接着便见到三个黑色的影子潮乎乎地从身旁蹭过去,好像刚刚从血海里浮出来似的。她不愿也不敢多想,到一楼水房打了壶水回到二楼,快要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,却见楚天瑛和马海伟的房门开着,门口站着一人,正是那三个黑影之一。
郭小芬立刻拔下暖壶的软木塞,准备随时把开水泼过去,但又一想,以楚天瑛的身手,别说三个人,就是30个人也能轻易应对,在这种情势下,自己最好不要轻举妄动。于是直接走回房间去,关了门,把耳朵贴在门上,听楼道里的动静。
过了一阵,楼道里响起一阵离去的脚步声,郭小芬轻轻推开门,见已经空无一人,赶紧溜进了楚天瑛和马海伟的房间。
“正想给你发短信叫你过来呢。”楚天瑛说,“你猜猜来的是谁?”
郭小芬茫然地摇了摇头。
“皮亨通和两个赵大的手下,下请帖的,说知道马海伟来了,请他明天去大池塘一聚。”楚天瑛说,“叫我也一起去,但是他们似乎还不了解我的身份。”
郭小芬吃了一惊道:“他们怎么知道咱们来的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楚天瑛也很困惑,“为了工作方便,我们住宿登记时用的都是假身份证啊。”
“怕他个球,明天就是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!”马海伟冲着郭小芬眨了眨眼,“只是这样就要先打boss了。”
郭小芬装成没听见。
“去是肯定要去的。而且我估计,明天这一趟不存在什么风险,只会帮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案情。”楚天瑛说,“小郭,咱们入住时是分别登记的,所以他们还不知道你和我们是一起的,你明天就甭和我俩一起去了,这样万一出什么状况,外面还有个人接应。”
第二天快晌午的时候,赵大派来接他们的车到了,车上除了司机,还坐着皮亨通和一个叫葛友的人——正是昨晚来的那三个人。皮亨通个子很矮,谢顶谢得没剩几根头发了,两只眼睛精光四射;葛友是个面皮褐色的中年人,很敦实,不大爱说话,挽起的袖子露出发面团一样的肌肉。
上了车后,大家各有心事,所以寒暄了两句,就主要是马海伟和皮亨通闲聊了,话题也无非是这几年县里的风土人情,还有那篇暗访滴眼液厂家的稿子,半句都没有提到赵大。
车子很快就开上了一道土堤,远远望去,长天如扫。长天之下,却是两幅截然不同的图景:土堤的左边是渔阳水库宽阔而饱满的水面,右边则是一片荒芜的黄土地。车开了四五分钟,才见到一片高高的土坡下面,有一片用砖墙围着的院落,里面有一排红色屋顶的简易房,房前有一大片尿渍似的水塘——这就是传说中的“大池塘”了。这时,车子沿着一道岔路口开了下去,开进两扇开着的大铁门里面,穿过一个题写着“和谐”二字的白色石头牌坊,便见水塘边有一座凉亭,两个人正坐在上面垂钓。
其中一个,楚天瑛认得,是渔阳县公安局刑侦队长晋武,另一个穿着黑色短衫的,应该就是赵大了。从侧面看,这人微微有点驼背,脸上遍布着死肉疙瘩,一双眼睛有点瘆人,眼眶很大,以至于能看见深处的血管,眼珠子又圆又凸,仿佛是被那些血管悬挂、随时会脱落的两个睾丸,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鱼钩,像是一只吃腐肉长大的秃鹰。
“老马,来了?”晋武向马海伟打了个招呼,笑容中有一点讥讽之意,他看了楚天瑛一眼,完全没有认出他来。毕竟,前两天的短暂接触中,楚天瑛只是林凤冲团队的一个普通警员。
马海伟走进凉亭,“哼”的一声冷笑。
“这位是——”晋武指着楚天瑛问。
楚天瑛说:“我是老马的同事,一起来回访滴眼液报道的。”
“坐下,坐下,一起钓鱼,边约边聊。”晋武指着早已经准备好的马扎和钓竿说。
马海伟不耐烦地说:“有啥事儿就直说,我没空陪你们搞这玩意儿。”
“这么多年了,马警官还是老大的脾气啊?”赵大慢慢地转过身,眼珠子骨碌一转,“这次请你来,一是会会老朋友,二是要送你个礼物。”
“你算不上我的朋友!”马海伟虎着脸说,“你送的礼物还是自个儿收着吧!”
赵大那布满死肉疙瘩的脸抽搐了一下,看不出他是笑还是怒地说:“这个礼物嘛,马警官——不对,是马记者,不收还真不行。你不是写了篇滴眼液的报道吗?昨天你隐姓埋名来渔阳县回访,第一时间那个厂家就知道了,报价50万买你的项上人头呢。我听说了,我就想啊,这个厂家也是自作多情,你咋就知道马记者一定是为了你们的事儿来的呢?我就跟他们说了,马记者是为了会我这个老朋友来的,所以你们不能动,必须保证他的生命安全。这不,我还特地把晋队长请来保护你,一直到马记者平安地离开本县为止。”
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,又是恐吓,又是威胁,又是警告……马海伟听完,愣了愣,然后一笑,拖过马扎在赵大身边坐下说道:“赵大,这几年,你夜里睡得好觉吗?”
“嗯?”
“你看看这地方,池塘亭台,水色天光的。可是如果我没记错,三年前,这里还是一片窑厂,就是在这儿,你制造塌方压死了十几个奴工,我不信你三年来每天晚上睡得好觉,我不信你从来不做噩梦,我不信那些冤魂没找过你。”
“老马,别把天灾说成人祸。那些工人也不是啥奴工,他们死了我也很难过,这就是命,没办法,老天定的。”赵大指指头上。
“要是有老天,早一个雷劈死你了!”马海伟说,“你这种人,到现在还没遭报应,就是没有老天的明证。”
赵大嘿嘿一笑道:“你何必老盯着我这么一个诚实守法的商人呢。你看看我这双手,除了老茧就是死皮,我也是窑工出身,也是挖土啃泥,一滴汗珠子摔八瓣挣的辛苦钱,才有了今天的生活。这个时代好啊,真好啊,好就好在给每一个勤劳的、有头脑的人成功的机会。要我说啊,你得调整调整心态,不能老仇富,不能老觉得有钱人都有罪。”
“别扯了!”马海伟轻蔑地骂道,“你的那些钱,一分钱钢镚上都是两面血,现在怎么着,开始忙着洗白自己了?把沾满鲜血的手洗干净了,衣裳一换,窑厂一拆,站在白骨堆上开始讲致富经和成功学了——你在那入口立了个牌坊,就当大家不知道你曾经是个婊子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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