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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中众人回头见她,霎时都安静下来,就连清瑶也停住了脚步。
“浅玉,去我房中将镜子取来。”百里鸿开口。
“可是殿主”浅玉看了看浑身裹满纱布的清瑶,心中为难。
“照我说的做,快去。”
“是”
百里鸿缓缓走近,目光环视众人,“你们能瞒她多久?一天?还是一年?她迟早要面对这个现实。”
三娘一把将百里鸿拉住,朝门外走去,“不管能瞒住多久,能瞒她一天是一天。她一天不知道,心中就还有几分希望。现如今她刚醒,身子还虚,禁不起这份打击!”
“希望?三娘,你觉得清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?身子是她自己的,哪儿疼哪儿痒,她比你我都清楚得多,否则为何醒来就吵着闹着要镜子?你越是拦着她,她就越疑心。你所谓的希望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虚无的梦境。梦,总有一日是要醒的。”里头清瑶低声抽泣起来,百里鸿举步便要走。
三娘急了,赶忙拦住她,咬牙恨声道,“百里鸿!你怎地如此铁石心肠。这事儿等她身子好些再说不成么?!”
“三娘。你怎么就是不明白。拖的时间越久,她心里的伤口越难愈合,这么一昧地瞒着她,有弊无利!现实,迟早都是要面对的!”说完拂袖甩开三娘,朝着清瑶走去。
“殿主!殿主!他们都拦着我!你告诉我!我到底是怎么了?!”清瑶扑到她脚边泣不成声,百里鸿弯腰将她轻轻扶起,靠在床边。
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乱发,伸手抚上她的脸,心中像是被谁揪起,胸口闷疼,三娘只道是自己铁石心肠,这清瑶从小便跟在身边,同自己一块儿长大,亲妹妹似的,如今遭此大罪,又怎么能不心疼呢。
她蹲下身子,看着清瑶,柔声开口,“清瑶。浅玉这就拿镜子来了。青雀舫这次遭人算计,是姐姐没保护好你,你伤得很重,现在身子还虚,且得养着。往后不可再闹,伤了根本。若是你答应我,我就把镜子给你。”
清瑶含着泪点点头,眼中尽是绝望,却也闪烁着在绝境里生出一点点微末的希望之光,仿佛人落水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,不到绝境心死之时,始终都是一点念想。这就是那虚无的梦境,等她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,再美好的梦也将被打回原形。
百里鸿回身招招手,浅玉手执镜子一脸凝重地走过来,百里鸿伸手接过镜子,摸摸清瑶的头,苍白着一张脸将铜镜递过去,清瑶眼眶中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,一把将镜子夺了过去,怔怔地看着镜中不成人形的自己半晌说不出话,浑身抖个不停。
百里鸿心疼地伸出手欲抱住她,却被清瑶一把推了个踉跄,“啊!”清瑶使出全身的力气凄厉地惨叫一声,举起手中镜子拼命往地上一摔,砸了个粉碎!对着众人嘶吼,“出去!都给我滚出去!滚出去!”
“清瑶”三娘红着眼圈心疼不已。
百里鸿拉住她,举起手指放在唇边,示意众人噤声,指指门口,让众人都出去。自己关上门,回身坐在清瑶身旁。轻轻拍着她抽泣地颤抖的身躯,什么也不说,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脊,一面轻声哼唱起小曲,
“风雨轻过小楼台,
亭下红花始又开。
若将山下屋儿盖,
可得佳人门前踩?”
“这是南无的小调,几乎人人都会唱,”百里鸿与她并排躺下,“这是三娘的娘亲教我的,也是除了我这身上的血脉之外,所拥有的属于南无国的唯一一样东西。我虽然是南无的亡国公主,却从来也没见过南无的一草一木,父王母后也只是听三娘的娘亲提起过,不知道长什么模样,也不知道葬在了什么地方,他们只留给了我百里这个姓氏,这鸿字是我认字之后自己取的。”
“自小他们人人都告诉我,我是南无仅存的血脉,身负复国大任、血海深仇。我便没有选择地走上了这条路,即使举步维艰,也没有后退的余地。
世人都言百里鸿无所不能,但我除了权谋争斗之外什么都不会。都说百里鸿一介女流却心志坚毅堪比男儿,从没见过我哭。却不知道这笑容是我脸上摘不下来的面具。曾经我也想如同寻常人家的小儿女一样,喜怒嗔痴皆形于色,心里欢喜了就大声笑,不高兴了就痛痛快快大哭一场。可是我不能,若我哭了,我的敌人会哈哈大笑,我身后的人会恐惧、会害怕。我没有这种权利,久而久之便也失去了这种能力。”
清瑶抽泣颤抖的身形止住,慢慢翻过身来,看着她,百里鸿摸摸她的脸,“清瑶,我这一生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,没有半刻是为自己而活,太累了。你同姐姐不一样,你有自由,等你伤好了之后,大可以找个心仪的男子快意地去过这余下的一生。”
清瑶眼泪又滚出来,抚上自己的脸颊,“可是我眼下这幅模样,世上男子哪里还会有人瞧得上我。”
她垂下眼帘,挡住止不住的泪水,声音稚嫩,“三娘整日里安慰我,说是会好的。可我心中明白,这些伤疤会如影随形跟着我,再也好不了了。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,我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说着又是抽泣起来。
“傻姑娘,这整个青雀舫就救下来你这一个,须知能活在世间是多么大的幸运。再不可轻言生死。你只要是活着,就还有选择的权利,就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。”
“那我这般苟活,又有什么意思呢?世人见了我都如同见了鬼魅,远远躲开。”
百里鸿伸手放在她心口上,“世人相交并不都是只看这面皮,最重要的是以心换心。若一个人只计较你美貌与否,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。你看,碧霄、浅玉还有三娘与我,哪一个会因此而疏远你?看轻你?在我们心中,你永远都是那个俏皮可爱的清瑶啊。”
清瑶眨眨眼,一双灵动的眼睛有些疑惑,脸颊上挂着未干的泪水。
百里鸿支起身子,“傻丫头,你才刚好些,快睡吧,好生休息着,伤也好的快些。有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也是正常的,只是得记住,不许再轻言生死。”
清瑶轻轻点头,哭闹了这么一会儿,身子本就虚弱,不一会儿就睡过去。百里鸿静静听着,直到她呼吸稳了,把被角一一掖紧了,才轻轻推门出来。
她深呼一口气,夜空黑漆漆不见半点颜色。自己此生就真的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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